“谁洗完了衣服没拿出来晾?!”又一阵压过水花声的吼,“谁的床单和卫衣?!再不拿,我扔了啊。”
余正夏将水龙头稍稍拧了些,布料上多出几滴水,又多处一股细小的水流。就着水流,他一下一下搓,搓出同样细小的泡沫颗粒,颗粒又被水给冲走。头低得不能再低,眼镜快要砸到洗衣池里。
“再问最后一遍,谁的衣服,赶紧来认领,不然扔掉了啊!”
就在这时,一双塑料拖鞋,拍打在水房的地面,啪嗒啪嗒,由远及近。是机子里衣物的主人。听他说要领回衣服,余正夏才知晓,那是他的上海室友。该不该转过头去打招呼?余正夏心生一瞬间的举棋不定。不转头,没礼貌;转头,无疑会提早出卖他的秘密。他本想能拖多久算多久。
“嗨,睡醒了啊?”余正夏扭头说,装作若无其事,好像仅仅是在洗袜子。
姜天目光落在余正夏手中深得发黑的灰布料,准确无误,像神枪手,一枪击中靶心。他给了余正夏一个耐人寻味的坏笑,再弯下腰,两手贴着筒壁插进去,抱出床单和卫衣:
“怎么,一起床就洗这东西?”
余正夏不想回他好话。姜天果然口无遮拦,一点门都不把的那种。他想甩掉手头洗的四角裤,想一扔了之。但既然被姜天见到了,也就没什么好遮掩躲藏的了。他只是硬着头皮,飞快地回了嘴:
“我就不信,难道你你就没有半夜不得不爬起来洗的时候?”
姜天不惧怕余正夏,只是抱着潮湿的衣服,站在余正夏后边,邪笑着跟他说:
“我猜,你肯定梦见了某——位——老——师。”
“那你倒是猜出个具体姓名啊?”余正夏忍住想叫姜天闭嘴的冲动,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姓苍的还是姓波的?”
“姓甚名谁,我猜不出来。不过……”姜天依然抱着洗衣机里出来的东西,不肯回118,“我猜得出来她穿什么。像你这种斯文败类型的……”
“快回去晾你的床单去,”余正夏搓四角裤的力气大了点,不知道什么是,“好像谁愿意听你分析似的。”
“哎,别急着撵人啊,”姜天站定在水房里,“我还没说完呢,万一猜对了呢?”
“那你猜一下呗,看看对不对。”余正夏说。
“根据你斯文败类的长相类型,”姜天说,“推测您喜欢清纯的眼镜美女——”
“——推荐错了,我不喜欢。”余正夏关掉水龙头,两手拧了好几拧,“给你机会,再推荐一次。”
“那行,”姜天依然抱着床单和卫衣,一点不嫌沉,“再猜一次,推测您推荐邻家大姐姐——”
一位陌生男生放衣服进洗衣机里。转筒里又开始灌水。
“——又推荐错了。”余正夏又打开水龙头,四角裤放到水流下面,“你快回去吧,别在这儿乱给我推荐了。”
“那我回去了,”姜天退后了两步,说,“拜拜了,斯文败类。”
“什么斯文败类,”余正夏说着,再次浸湿了深灰色的布块,“回去收拾你。”
“行,不叫你斯文败类,直接叫你败类吧,不加修饰了。”
余正夏想甩出胳膊,叫手里的东西飞出去,再准确扔到姜天脸上。
“你快回去晾衣服吧,”余正夏看着姜天手里的一堆东西,“不然床单要起褶了。”
“行行行,我回去。”
姜天抱着衣服走了。余正夏继续在水房一隅洗。打肥皂,揉搓,拧干,再浸水,再揉搓,拧干,再打肥皂。他洗了能有足足五分钟。拎着洗好的小布条回118,余正夏听见其余几位室友的七嘴八舌:
“……晚上去密室玩儿呗,就去那个心房,去寂静岭主题的密室,那个最刺激。”
“支持金子哥,去心房去心房去心房。”
“还有小半年就要艺考了,还是不要太嗨比较好。”
“嗨就嗨呗,高考玩耍两不误嘛,咱学设计的,必须得多见识见识。”
“等上了大学再见识呗,也来得及。为了这个,再把练画给耽误了,考不上好学校,就太得不偿失了。”
“哎呀,家毅,我都跟你说了,放风不耽误学习的。”
“你们不担心,我担心啊。吃完饭你们出去玩吧,反正,我得回寝。”
余正夏以最轻的脚步踏进寝室的门。窗帘被拉开一半,大家都醒了。他不想被他们注意到,却还是成功引起了四个人的集体关注。他觉得脸上有蚂蚁在爬,六条腿戳得脸痒。等他再住上几天,蚂蚁应该就会从自己脸上爬下来了吧,他想。三步并作两步,他由寝室过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压下寝室与阳台间的塑料门的把手。
“天儿啊,我问你,你笑啥呢?笑我们几个比你白啊?”
石金子坐在下铺,一抬头,正好能看见对床上铺正探出头的上海室友。
“我发现,咱寝有个人带着对某位老师思念的痕迹回来了。”
“说不定不是思念某位老师的痕迹,”石金子手指着姜天,说,“是思念你的痕迹。”
眼见情况在往越来越不妙的方向发展,余正夏赶紧辩解:
“我没思念姜天,谁都没思念。我什么都没想,它就这样了……”
“鬼才相信,”姜天拼命将他那张满载好奇的脸往下伸,脑袋仿佛要从上铺滚落下来,“常言道,日有所思,中午有所梦。又有常言道,梦会以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指导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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