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余程程说的这件事，赵云桑接连几天晚上回家都不敢走那些没灯的小巷。实在绕不过去，就开着手灯照明，一边脚下生风似的飞快跑出巷道，一边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给自己壮胆。
没办法，她平日里浪归浪，毕竟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女生，遇到这种事心里多少有点害怕。
虽然一中论坛都快把她传成一板砖拍遍天下植物人的女魔王，但实际上，她真正参加过的群殴都没几次。
高二下学期殴打刺青男是出了伏盛的意外，不然她铁定站旁边看戏。
警惕了一个星期，倒也没有发生什么。这件事在南一中和附近几所学校传开，引起了校方重视。
有天大课间，赵云桑在班里默写英语作文，余程程风风火火跑进来，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同桌！”
赵云桑头也不抬：“怎么了？”
“我今儿才知道，原来重点班和咱们班一起下的晚自习。”余程程卖了个关子，“你猜为什么？”
赵云桑一心都扑在作文上，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抢劫事件啊，有人和校长提议，重点班和平行班晚自习一起放学，这样人流量大，又提前了下课时间，不容易发生意外。”余程程不在意她的敷衍，开心道，“这个提议是不是很人性化，很温柔？”
“嗯。”
“那你再猜猜谁提的建议？”
“谁？”
“学生会会长，”余程程眼里又开始冒小星星，“我男神嘤嘤嘤～”
“……”赵云桑手里笔尖停住，终于扭头看她，“你男神？”
“唉，就是伏盛啦。”余程程笑眯眯道，“怎么样？高不高兴，你以后放学再也不用担心了。”
赵云桑没做声，虽然不知道伏盛提出这个建议是出于什么想法，但确实让她放宽了心。
她点头，继续写作文：“那我就不用带防身工具了。”
“什么防身工具？”余程程眨了眨眼，好奇，“能不能给我看看。”
赵云桑眼睛盯着卷子，腾出一只手在桌洞书包里摸索了会儿。
“刷”地抽出一把小型西瓜刀。
刀锋锃亮。
倒映着余程程惊恐的眼神。
“……”
幸好抢劫犯没遇到这货。
不然谁死谁伤，可真说不准。
晚自习飘了点雨夹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窗外细细密密地飞。
落到地上，薄薄一片白。
又很快融化，混进雨水里。
放学时雨还在下，掺杂着雪花，赵云桑今天早上来时没骑自行车，顺着人流撑着伞，步行出校门。
校门口学生的确变多了，蓝白校服和各色雨伞，慢吞吞地往前走。
南通路与南一中隔了两条街，步行大概十五分钟。
初冬的风刮在脸上，生疼，有伞遮不住的雪花雨点斜着飘进来，落在赵云桑捏着伞柄的手背上，冰凉凉。
她冻着打个寒颤，将校服拉链封到顶，下巴缩在里面，加快脚步。
快到锦绣河小区时，遇到个支着摊在路边卖烤红薯的。
香甜的味道顺着冬日夜晚冷风蔓延过来，引得胃口大开。赵云桑忍不住停下脚步，对摊主道：“麻烦给我来一个小点儿的。”
“好嘞。”
摊主动作麻利地从烤炉里挑出个小红薯，连着塑料小勺一起装进袋子里递给她，“拿好，小心烫手。”
“谢谢。”赵云桑接过袋子，将雨伞柄用下巴夹着，腾出右手给钱。
街道对面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嘈杂声与喊叫声划破黑夜，吸引了所有过路行人的视线。
人群很快在某栋楼下聚成一堆。
“快走快走，那边好像有人想跳楼。”两个女生脚步匆匆，经过赵云桑时不小心撞到她肩膀，回头的那个女孩子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儿吧？”
“没事。”雨伞被撞掉在地上，赵云桑弯腰去捡，又被撞了下。
她退了两步，不耐烦地抬起眼。
这次是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显然也是来看戏的，眼睛都瞧着对街，也不道歉，绿灯一亮就往对边儿跑。
赵云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直起身看向街道对面。
乌鸦鸦的人群撑着各种伞，堆在栋大约十几层高的小商场楼下，全都仰着脖子往上望，交头接耳。
小商场顶楼天台，站着个细瘦的人影，看不清脸，灯光从顶楼往下打着，她长发被风刮地乱飘。
像个迷茫的孤魂野鬼。
楼下有人报了警。
“小姑娘也怪可怜，成绩不好，她爹妈逼地死紧，又打又骂的。我这几天都能看到她在这儿转悠，原来是打算跳楼。”小摊摊主明显认出天台上的女生，语气不知是惋惜又或者怜悯，听着却莫名有些麻木。
摊主叹了口气，继续烤着自己的红薯：“都高三了，再熬一年不就熬出头了吗，有什么想不开……”
“啊啊啊——”
人群里爆出一阵尖叫。
“咚——”紧接着是肉体砸在水泥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很快，人群四散开来，像遭到袭击的动物群种仓皇地逃窜着。
人流涌动，哭叫；车辆拥堵在街道上，嘀嘀叭叭吵闹不休；警车姗姗来迟，红蓝色光闪动，警笛鸣起。
数不清的人逃向对街，一次次撞到赵云桑的肩膀、身子。
赵云桑在反方向跑走的人堆里，如木偶般被撞地东摇西晃。
她手中袋子掉在地上。那些匆乱的脚把红薯踩的稀烂，软糯的薯瓤挤出，和雨水雪花混在一起，脏成泥。
所有人都在跑。
红薯摊的摊主也走了。
赵云桑却仿佛不会动，保持着手提袋子的姿势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事故发生的全过程，一分不差。
包括女生像冬日飘落的枯叶一样跳下顶楼，砸在地面，脑浆迸裂，鲜血四溅，蜿蜒着如同小河，从她身上流出，一直流到街道边。
又顺着井盖流进下水道。
赵云桑脑子断了线，愣愣地瞧着那些嘀嗒流进井盖的暗红色血水。
雪落在她的脸上，融化。
下一秒。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有人扣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蓝白色校服外套罩在她头上，遮住她所有视线。
赵云桑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鼻尖闻到清淡的柑橘香味儿。
“别看了，赵云桑。”
少年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压，一手在她背上轻拍，声音又低又哑，带点失而复得般的惊慌，不太熟练地哄着她，“别看了，乖，把眼睛闭上，什么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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