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一颤，额头抵着老太后皱巴巴的手背，许久，哑声道：“楚婳，过来给太后喂药。”
他说着，放下太后的手，嘴角硬迁出一抹微笑，起身时再度变得冷静无情。
“这一个月，你就在这里，只负责照顾太后，”岳文帝看她一眼，“其它的事情，你不必过问。”
这是警告。
楚婳心下咯噔一声， 深深地低下头，“是，臣女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楚婳的错觉，她总觉得，在这里骤然老去的不止是太后，还有那个仿佛在啜泣的皇帝。
太后没来得及跟她说话，皇帝离开后，她就没了力气，又开始陷入沉睡。
许嬷嬷偷偷抹着眼泪，看看皇帝离开的地方，什么话都没说。
很快的，太后宫中的人，除了几个伺候的亲信，其余之人皆被换下。李忠亲自带来太后的诏令，恳切叮嘱 楚婳，“照顾好太后，不可分心。”
有了皇帝的叮嘱，她在这慈安宫中，就像被捂住眼睛跟耳朵的瞎子、聋子，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楚婳心知肚明，身为大夫，身为晚辈，安安分分地守在这里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但她的心里还是很慌乱。
太后在第二日醒了过来。
楚婳以为她会问自己的婚事，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太后只是心疼地摸着她的眼睛，“傻丫头，可是又哭了？”
楚婳哽咽着，久久无言。
“哭什么呢，”太后温柔地笑了一下，“哀家这一生，虽生前不得先帝挚爱，却毕竟尊荣华贵不曾或缺。有孝子贤孙，吃了世间美食，看过世间美景，连那海上都跟着先帝微服私访时去过呢……”
太后活了八十六年，是普通人都艳羡的高龄，那布满皱纹的面上，绽放的是欣慰而幸福的笑容。
第三日，楚婳拉来一个轮椅，让太后坐在轮椅上，推着她在廊间晒太阳。
到了御花园，太后停了下来。她望着那花繁锦簇的地方，秋菊遍地，小宫女们安安静静地奉上茶点，谁也没有出声。
太后喜欢御花园，或许是在殿中躺得太久，她爱这富贵繁盛的模样。岳文帝叫人在花园里摆了皮影戏，说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个个都是团圆的好结局。
“太后喜欢这戏吗？”楚婳给她捶着腿，用小勺子揉了暖手的油抹在她的手掌。
太后顺势握住她的手指，“你喜欢吗？”
楚婳想了想，却摇头。太后莞尔，“哀家也不喜欢，这人世间哪那么多大团圆，多的是不得两全呢。”
“太后不觉得遗憾吗？”楚婳靠着轮椅说话，手指摆弄着捶腿的小银锤子。
“这人没有遗憾那还叫人吗？”太后不觉得有遗憾是什么坏事，“人得学会看开点，你看那满院子的花，也不能一年四季都开不是？”
太后看开了，可楚婳心里却酸酸的。
太后精神头日渐好了，等能叫人扶着站起来走两步时，楚婳称岳文帝过来时请求让皇子们过来见见面，老人家也思念孙子孙女呢。
岳文帝点了点头，“你决定就好，若有谁说出话，赶出去便是。”
他兴致缺缺，短短数日，身上仿佛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戾气。楚婳竟慑于压力，没敢都问。
最先抵达慈安宫的是宁王与安王，还有年纪最小的九皇子，他们徘徊于朝堂纷争之外，说话时并无心计。
知道太后命不久矣，几人也不敢太过活泼，只想方设法逗她笑，太阳下山时才离开了慈安宫。
皇室之中还有几个公主，近来风声紧俏，公主们不敢造次，只是坐了坐就离开。贤王便是在公主们离开之后走进了慈安宫。
贤王笑若春风，观之可亲，太后最满意的便是这个儿子，拉着他说了好久的话。
楚婳只在一旁不吭声，等太后累了，楚婳才道：“太后娘娘，您该用药了。”
贤王会意，也寻了借口告辞。楚婳不紧不慢给太后用过药后，这才离开了慈安宫，在宫道前见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夜璃宸。
“有劳王爷久等。”楚婳道。
贤王摇头，“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先问你的吧。”
时间紧迫，两人并没有多说废话，楚婳直接问道：“武安侯府如何？”
“张太医每日都会去侯爷报平安，京城戒严，姚氏虽是诰命，却无法入宫。”夜璃宸言简意赅，旋即问道：“端王中蛊果真如此严重？”
楚婳目光微动，“宫中发狂，意图弑母，若这还不算严重，什么才算严重？”
夜璃宸失语。
楚婳随即问道：“调查进展如何？”
夜璃宸叹了口气，“信王、庆王、镇北侯的嫌疑都已经洗净，端王府的近侍、温瑟瑟、跟几家酒楼的老板还关押在大牢。”
“看来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了。”楚婳心情复杂。
就在这时，夜璃宸突然问道：“在冷宫之中，夜璃渊同你说过什么？”
楚婳心脏猛地跳动，但又立刻冷静了下来，露出几分疑惑，“他在进入冷宫之后就发病，我本来想带他去冷静一下，谁知……唉。我试图让他冷静，可手里没有工具，他又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没办法，我就去找禁军帮忙。这事禁军副统领也知道的，怎么了？”
夜璃宸静静审视她片刻，少顷，默然摇头，“没事。”
楚婳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听他道：“温瑟瑟不肯招供谁是‘青’，但项书已经从她往日的朋友、待过的地方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个‘青’就是宫里的人，而且，恐怕还是个女人。”
“女人？”不是侍卫？楚婳有些惊讶，“可是这个人能够跟禁军接触啊。”
谁知贤王却轻轻一笑，“有一种女人，即便没有权柄在手，也能跟禁军接触。也是这种女人，禁军巡查各方的时候，最容易接触到。”
楚婳先是不解，但目光却触及他身后走动的宫女，顿时豁然开朗。
“……情人？”
不错，情人。
那消失的禁军副将，有一个神秘的情人，就在这后宫之中。项书甚至怀疑，这个人，就是假传消息让太后旧疾复发的人。
楚婳脸色微沉，“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宫妃殿中的人？”
“十之八九，”夜璃宸顿了顿，“可惜淑妃前日就被皇上带走了……”
“……”楚婳这次却惊了一下，“淑妃？你找到证据了？”
夜璃宸顿住，“她的嫌疑很大。”
楚婳却不说话了，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夜璃宸，心里忽然有些奇怪。
勾结北狄跟夺取皇嗣完全是两码事，何况受难的是夜璃渊。淑妃当时跟夜璃渊还没有闹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儿子让自己无所依靠，她还努力地让夜璃渊登上东宫主位。
难道嫌疑更大的，不是德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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