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辗转到长安城那日，从河畔飘来的柳絮黏在了她肩上。这让她想起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那里的河岸也种着差不多高的柳树，只是没有这里的粗壮，也许长安城本就是人杰地灵的福地，连柳树也长得比其他地方好些，借着风飘落的柳絮似乎也多了几分灵性。
现下已到四月初，故土也该是柳絮翻飞的时节了。算来，她离开故土已有月余。
街道上有一连串的官差路过，官差头子一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一手高举着被卷成筒状的明黄色布帛，一脚揣开了她刚路过的那户人家的大门，身后的下属立马鱼贯而入，也不知道是进去搜查些什么，她只来得及瞥一眼就被身下这匹连续载着她跑了好几个时辰的棕毛马带离了。
之后又牵着马在城里晃悠了半天，这第一次出远门的新鲜劲儿才过，寻了个客栈打算吃过午饭再向小二打听殷府的具体所在。然而当她用过午饭走出客栈要往殷府去时，眼前突然冲过一匹矫健的枣红色马，她被吓得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却被身后某物绊倒在地。
“阁下可有受伤？”话还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向她伸了过来。
“无碍。”她顺着眼前的手望向对方，那被阳光染上一层光晕的隽秀身姿让她不由得愣了一下，这长相俊俏的少年有些懊恼又歉意地对她笑了笑，这下她更不好意思握住那只手了，自行从地上爬起来时脑袋还有些发懵。
在蜀郡时，她自幼遵从先生说过的男女有别的训导，从未与年纪相仿的男子靠这么近过，在面对这种情况时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不知所以地微皱了下眉头将手收回，又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放在她手上：“若阁下之后察觉身子不适，此物便作为对阁下的赔偿。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就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匆匆离开。
待那匹枣红色马扬起的尘土复又归于青石地面上后，她才缓过神来。四周因刚才那场骚乱而引发的议论她也没听进去，只隐约意识到周围人是在谈论某位将军。
殷府的大门紧闭着。她深呼吸一口气，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右手抓着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好几下，又紧了紧自己挂在右肩上沾满尘土的包袱才上前叩门。
前来开门的是一位白须老者，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
她微微欠身低头作揖：“在下奉亡父遗命前来寻舅父投亲，麻烦老伯代为通传。”
白须老伯由上至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敢问公子是……”
“蜀郡云氏。”
白须老伯怔愣了下，那双清明得和年纪不太相符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对她点了点头就掩上大门进去了。良久，大门再次被里面的人拉开，白须老伯示意跟在他身后的下人将马牵走就领着她到了厅堂。
对门而坐的是两位华服女子，较年长的妇人坐于右侧，眉间似有愁云郁结。而位于左边较年轻的那位则端着茶盏，神情甚是严肃地抿了一口热茶后，继续一声不吭地打量着她。
“听杨管家说你是云家那个孩子，走近些让我好生瞧瞧。”较年长的妇人向她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虽然眼前的长辈尽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亲和力，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还是恭敬地低头应下：“是。”
“叫什么名？”她细细瞧了下她那还算干净的脸，嘴角原本紧绷的假笑似乎缓和了不少。
“云姝。”从进殷府大门开始，心中就有一股寄人篱下之感，答起话来也较平日要柔和几分，故而端坐在上的两位长辈没能听清，于是她稍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
较年长的妇人转头看了坐在她左手边的妇人一眼：“老爷小妹家那个孩子的确是叫这个名儿。”说罢，又转头看向云姝：“我是你大舅母，旁边这位是你舅父娶的第二位夫人。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自你舅父于半月前病故，我儿终日神色恍惚，前两日出去后便没了踪迹，至今未得其下落。恐怕你二人的婚事需得推迟些时日。”言及此，殷林氏脸上的忧愁更浓了。
“泽表兄会平安回来的，望大舅母放宽心。”她一向不擅长安慰人这种事，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干巴巴的，听在旁人耳中莫名少了些许真诚。
殷林氏看了她一眼，招来刚才带她进来的白须老伯：“杨管家，先带云姑娘去西厢歇着。”
跟在老管家身后沿着游廊拐了一个弯，三间西厢房就出现在了眼前。最靠近正房的那间厢房房门突然被人从里拉开，一个模样俏丽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从门后探出脑袋来，在看到云姝的那一刻先是被吓了一跳，转头和身后那个比她高半个头的丫环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是个男的，来的不是我未来嫂嫂吗？”
“小姐……”丫环抬头看了一眼云姝，顿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从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和实在没什么特色的束着墨色长发的朴素发冠和那身偏向男性色彩的深蓝色圆领袍上来看，对方实在不像是女子。
云姝只一心想着遵从父亲遗命来长安城投亲，并不知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有多狼狈。见门后身着鹅黄上衣，浅绿色下裳的小姑娘又转头来看着自己，只好回了个笑容：“你是殷蓉表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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