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口的水位已经距离堤坝顶端还有一个石锁的距离。如果上天此时再来一场雨水，说不定便会越过堤坝漫向小镇，如果雨再大一些，说不得堤坝便会溃决，汹涌的河水将顺着平原一路南下，甚至会威胁到帝都长安的完全。
苏青站在大堤上看着还较为平静的河水渐渐皱起了眉头，马上就要开春了，上游的冰雪也将会渐渐融化，那时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苏青很难想象，不过根据这么多年的情况来看，似乎每次堤坝都处于将溃未溃，河水处于将溢未溢的程度。
河堤对岸坐着个老头，苏青不认得，如果原先那个砂锅哥在的话就会一眼认出那是他的王三叔。
“老汉儿，这都在准备年货的时景了，您老人家怎么在这边坐着吹冷风啊？”
王三叔在石头上敲了敲烟袋锅子，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稍显清瘦的小伙子，摆了摆手:“小家伙不要叫我老汉，这里不兴帝都那套，我姓王，叫我三叔就行。”然后用烟袋锅子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示意苏青坐下来。
苏青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顺势坐在了王三叔身边:“那个……三叔啊。”苏青嘴里这么叫着，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看着对方这么大年龄，叫声三叔不算吃亏:“这大冬天的您来这口子上坐着干啥？这么冷。”
“我想看看这个口子，一镇子人修堤建坝干了一辈子，每年却还是这样。”王三叔又压了一袋烟，然后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啊，想好好看看它。”
苏青看着这个平静非常的河水，也陷入了深思，这群人出身到死亡，甚至没有过多的人生经历，仅仅与河为伍，与河搏斗。可是他们仍然觉得有意义，只是垂垂老矣的时候还留有些许遗憾。那自己呢？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我这些年的奋斗又在哪里？看着很忙，可其实只是在自己摸索的路上瑀瑀独行，家里养着个丫头，现在也出落的大方，我的路走下去会不会也有遗憾，还是我和苏苏都有遗憾？
王三叔不知道苏青已经陷入深思，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我八岁开始，每年就会来到河堤上修理石锁，据说这是极为珍贵的石锁，每年年初便会从极为遥远的地方开始向这边运，正好秋天的时候才能运到。面对石锁，我每一次打钎都极为小心，生怕坏了分毫。孩童不会有太多想法，可孩童终究会长大。二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打了十三年的钎子了，也长成了精壮的小伙子。”王三叔抽了一口烟，在河水氤氲的水气中又吐了出去:“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据说是大地方来查勘水利的，我近乎疯狂的喜欢上了她。她在小镇上待了半年，这半年中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每一次见到她我都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那么枯燥，泛白的河水和单色的天空都变得绚丽多彩，每一锤子下去，那钎子顶端冒出的火星都透露着精彩。可惜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说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要走了。我无法接受，于是我向父亲提出来要跟着她一起远走。那天父亲喝了二斤白酒，然后把我关在柴房里，歇斯底里的喊道‘小镇的孩子出生便是为了守护这条河的！’他问我凭什么走？”
“然后呢？”苏青想不通自己的事情，又回过神来听王三叔的故事。
“然后我被关了十天时间。”王三叔看着远处，眼神有些孔洞:“可是突然有一天，外面一阵吵闹，有人喊着闹水了闹水了！”
王三叔转过头看着苏青，笑着说道:“闹水在我们这边的就是决堤发水的意思。”
苏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拼命的扒着柴房里的窗户，可是那窗户是前一年河堤上捡来的剑麻废料编的，哪里那么容易弄开，可是我不死心，我用手抠，用牙咬，直到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打开了窗户，提着满是鲜血的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听到了不远处一阵哭声。”
王三叔神色有些黯然，苏青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那种能够改变人一生的大事。
“我寻着声音来处跑去，却发现大堤下面正围着一群人，哭声便是从哪里传来的，我拼了命的扒开人群……”王三叔声音突然停住，看了看苏青问道:“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
苏青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说从小父母双亡，自己只能流落街头算是生离死别的话，他当然也经历过，不过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嘴里的那口饭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东西。
“人群中躺着一个人，那是我的父亲。”
王三叔神色微暗:“说是闹水的时候一块石锁崩坏了，然后砸到了父亲，只是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想必是被砸中后，内脏已经出现了破裂，一张嘴便是大口的鲜血。”王老汉神情微暗:“他只是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最后，他突然指了指堤坝，这是对我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苏青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办法讲出一些安慰的话语，一个没经历过绝望和痛苦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安慰那些人呢？或许默默地陪伴和共同的承受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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