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浪河边回来之后，没几日，萧湛便率领北疆军前往了胡人的驻军地。临行前，湘儿给他做了个荷包，让他带在身上装平安符，萧湛骑在马上行在军前一路行一路看，白延之旁观者清。
“啧啧，也不知道这公主做的荷包到底结不结实，会不会摩挲几天就磨漏了。”
萧湛瞪他一眼，白延之还忍不住说。
“这可幸亏是做了个轻巧的荷包，这要是送了将军一口大铁锅，那将军打仗的时候还得背着一口锅，不说累坏了将军，可也要累坏了渡风啊。”
好巧不巧，正走得昂头挺胸意气风发的渡风偏头打了个喷嚏。
萧湛：……
他用舌尖轻抵了一下上牙膛，收起荷包，朝白延之招招手说：“来来来，白延之你过来。”他作势要挽袖口挥拳头，白延之自知大事不好，连忙告饶找了个借口，机灵地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萧湛气笑，挑眉，又掏出了怀里的荷包，宝贝兮兮的。心说，怎么会那么容易坏呢，他明明处处小心，再说公主手巧得很，她做得很结实的。
……
湘儿送别了萧湛，不到一个时辰，柯进贤便找上了门。在行辕看门的侍卫并不认识柯进贤，起初拦他撵他不让他进，后来是柳杏外出买糕点偶然路过认出了柯进贤和三水，又向湘儿禀报了此事，湘儿说与他有话说，侍卫们这才放人。
早前在徐家村时，柯进贤便已将想要带她逃离萧湛的想法展露无余，湘儿也知道柯进贤此行的来意，她纷纷厨子准备些糕点，又屏退了柳杏和春蕊，让三水守在门外，偌大宽绰的行辕里就只有湘儿和柯进贤二人，寝殿里燃着上好的香薰，八仙桌上摆着精美的茶点，两个人隔桌坐着，远远地对视一眼。
湘儿捧起热茶，微垂下眼睫，轻轻地吹拂着茶碗中的热气，水雾缥缈之间，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打算走了，今日……是要你白跑一趟。”
寝殿里短暂的寂静，柯进贤不声不响，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湘儿，看神情并不惊讶。他像是早已料到了湘儿的答案，眼神十分平静，低声地问道：“他身上的真龙之气……散了吗？”
湘儿摇头。
“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柯进贤微微地握拳，问：“你对他真的用情至深到可以甘愿舍弃掉自己的性命了吗？你难道真非留下不可？”
湘儿点头，复摇头：“也不单单是为他。”她能够决定留下，萧湛只占了一部分因素。真正让她能够坚定留下来的是自打离开京都后的这一路的见闻。
“淹死鬼，你与我不同，你并没有像我一样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没有吃过苦，没有做过下人，也没有为了吃穿用度甚至是一个铜板两个铜板的事儿而发愁过，但我原本就出生在小渔村，我从小就是吃苦受累长大的，上辈子，我爹娘早早地将我送进公主府，就是为了我这一辈子不要只看着渔村头顶的那一片天，他们希望我能够活得更有出息，不要窝在渔村里活得无声无息，我来到京都之后，每天在公主府的后院吃剩饭剩菜，被府里的老妈子欺负，动不动就是一顿板子，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我有朝一日能不用再挨打，我若是能够有权利执掌别人的起居饮食，我一定不会像她们一样，我一定会照顾好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你出现之前，我变成公主之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过逃走，但每一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在这无数次的波折中见到了百姓们生活的不易，察觉到他们生活的疾苦，一如上辈子的我。我的兄长也是参过军的，我们小渔村一共被征兵带走了二十七个人，最后就只有我兄长一个人回来了，上一次徐家村那些惨死的无辜村民，她们的冤魂一直缠着我不放，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不是公主，如果我还是上辈子公主府里的湘儿，我肯定也会跟她们一样，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和死活，即便死了也还要为自己的身后事而发愁，就连死后能不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都不知道。
见闻越多，我越开始反省自己，我是否真的该逃走？倘若真拿些银两躲藏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那又与上辈子那个活在小渔村的湘儿有什么区别呢？反倒是留下来，凭借我能见到鬼，凭借我有前一世的记忆，我或许能帮助到很多人，柳杏和春蕊都已经比上一世活得长了，萧湛也已经因我变化了很多，我前阵子私下里找侍卫探得过一些我家乡的消息，我爹娘、兄弟、还有那个……活在这一世的湘儿，他们在小渔村也都过上好日子了。
我有一个想法，我或许可以阻止五年后的宫变，即便阻止不了我也不能让这一世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上一世，那雕栏玉砌的宫宇之间，遍地的死尸死相骇人，数不清的活人在死后转化成孤魂野鬼，黑压压的鬼魂漂浮在皇城上方的半空中遮天蔽日，久久不肯离去，你也见过，你也深知那场面有多壮观，我以前无权无势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改变，但我现在是公主，我觉得我没必要也不可以再选择逃避了。
我想这或许是命中注定，老天爷安排我要我扮演好公主这个角色尽好一个公主的本分，他就好像在跟我说，‘你瞧，这不是你想要的权利吗？我现在给你了，你不是说你不会跟其他人一样你会尽力地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权利至高无上，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啊。’淹死鬼，我已经想过所有的利害，大不了就是赔掉自己的一条命，但我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世是白送的，我如果能用这一条白送的命换一次改变这整个大承的机会，我觉得我不枉此生，我觉得很值，所以我不想一走了之。”
柯进贤望着湘儿，目光深彻，他恍惚间能看到湘儿在说这番话时眼里迸发出来的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知道自己再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再强求，希望你万事小心，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也可以随时找我。”
湘儿点头：“我也希望你可以子承父业，不要因为我而葬送了你大好的前程。”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对了，我好像还从未问过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一个堂堂的太常寺卿柯缟大人的儿子年纪轻轻怎么会淹死在宫中，也难怪她之前会误以为他是小太监了。
柯进贤看她一眼，一脸苦笑。
“我是被宫中人推下水的。”
“谁？”
“皇后身边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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