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缓缓地抬眸深看了白延之一眼，若有所思，不动声色。
白延之快人快语也不想多耽误时间兜绕圈子：“我跟公主直说，自打那一晚将军将公主接到徐家村外的大军营帐之后，从翌日清晨开始，将军他就一直不大对劲。从徐家村到广阳郡，那三日三夜的行程舟车劳顿，他一路上马不停蹄，水壶都是空的，三日间滴水未进，渡风都被他累瘦了，在昨日抵达广阳郡与吴冲等前锋军汇合后，曹监军提出要写一封书信上报朝廷，他也是随意地应下，随后将此事交给了我来处理，但按照以往的惯例将军他从前素来不允许旁人来代笔，我跟吴冲私底下说起了此事，我二人一致认为，应是与公主有关。”
湘儿：……
眨眨眼，沉默了半晌。她垂眸，轻轻地搓了搓手臂。没反驳，也没承认。
白延之继续说道：“我们当兵的都是粗人，但大老粗也会有细腻的时候，若是将军有说错话办错事得罪公主的地方，还望公主不要见怪，也请公主念在将军他终日征战沙场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劳心劳力的份儿上，为将军多一分体恤，多一丝关怀。”
湘儿点头。
她明白了。
她知道在徐家村那一晚不该她提起有关于萧湛父母的事儿，而今天又好死不死地提到了一个萧湛并不想回答的秦家。
“驸马他人在哪里？”
“现在应该是正走在河边遛马吧。”
湘儿向白延之借了匹小马驹，马儿识路，不会乱走。她不敢骑，只是在一旁牵着，在晚霞消散之前，一人一马在河边找到了萧湛。
丹霞似锦，晚霞绯红，北浪河边的芦苇半青半黄，草原上阵阵的微风吹拂着细细高高的苇杆上一团团白色绵软的花，河边有飒飒的风响，萧湛仰面躺在河边，枕着一条手臂，左手握着一只皮囊壶，眼望着天幕中最后一抹晚霞，眉宇间无波无澜，让他人猜不透心思。
渡风就站在不远处吃草，湘儿松开缰绳，从马背上摘下了一个锦缎制成的小包袱，随手拍拍小马驹的后背，马儿便乖乖地朝渡风去了。四下里安静怡然，湘儿提着裙摆，手握着包袱，坐到了萧湛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萧湛侧头看她一眼。
湘儿整理好裙摆，拆开包袱。说：“怕你喝酒没有肉，也怕你被我气饿了。”
锦缎包袱里是一整块烤羊肉，火头兵处理过的，只有肉没有骨。锦缎平铺在草地上，风一吹，便落上了几根沾土的草叶，湘儿连忙将草叶摘开，再用袖子挡风，保护着地上的肉。
萧湛忍俊不禁，挑眉笑道：“下官只听说过气饱了，可没听说过会气饿了啊。”
湘儿俏脸一红，支吾两声，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答。
“那，那……那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担心你不吃饭空喝酒会难受嘛。”
萧湛点头，眼底还噙着笑意，伸手将一块肉扔进了嘴里。
湘儿也拿了一小块肉，撕开一点，细嚼慢咽，细细地品味。刚刚在篝火边初初烤好时的烤全羊油光红亮，外酥内嫩，不膻不燥，现在她走了一路耽搁了些时间肉也变凉变硬了些，但也颇有些风干羊肉干的感觉，是另一种独特的风味。
头顶上娇艳的晚霞在渐渐逝去，萧湛枕着手臂，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我欠你一句话，这些天委屈你了。”
“不会，没有啊。”湘儿每天吃好喝好，哪有受什么委屈。
萧湛微拢起眉头，坚定地说着：“在离开徐家村之后我便对你几多疏远，下午在河边，我还刻意弃你而去。”
湘儿：……
一时语塞。
这倒也是。
但是她向来也不是那一种很小心眼的人嘛，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也都是事出有因，说来说去还是我对你不够了解，我不该提起你爹娘的事儿，是我一时糊涂，不然我应该早猜到既然你从来对家事绝口不提那就应该是意味着……”湘儿一顿，“还有今日下午那个秦家的事儿，我早就问过刘世康，他跟我说了个大概，但当我问他这究竟是冤假错案还是秦家人真的咎由自取那他就不敢说，还诸多借口几番推辞，我是从他那儿问不出话所以才转念想过来问问你的，但也是我考虑不周，你本就公务繁忙，再加上本来刘世康不肯说那就说明这里面牵涉甚多，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但我却把问题抛给了你，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为难了你，你不想说想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自古以来，人世间的相处之道，还不都是各退一步各自安好嘛，湘儿想过了，白延之说的很对，萧湛这几日心情不好应该是跟她有关系的。那既然是她做错事了，率先低个头认个错倒也是没什么的，她只希望大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继续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萧湛微垂下眼睫，摇头，用手指轻轻地搓了搓骨骼清晰的眉骨。他左手握酒壶的手在慢慢地收紧，手腕也愈发地用力。
忽然，他紧闭上眼睛。
“这样吧，我们先不说这个，我给你讲个故事。”
湘儿微怔：“什么故事？”
“你今日最好奇的秦家的故事。”
她忽地眼前一亮：“你能说吗？”
“只要公主能保证不会把我告诉公主的故事告予第二个人知晓，我就能说。”
“好，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把驸马今日之话告诉任何人的！”她立即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
萧湛笑道：“不用发誓。”他早就有心跟她说，他也是相信她的。
湘儿点头，收回手，乐呵呵地趴到了萧湛的身边。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四下无人，只有飞鸟与良驹相伴。
萧湛侧头望她一眼，神情温柔，目光里的幽然却让人琢磨不透，他又举起酒壶，大口地灌了一口酒。
“二十年前，广阳郡时任的郡守名为秦文昌，秦家世代为官，延续到秦文昌这里他更是名在北疆一带颇具盛名的好官，秦文昌相貌堂堂，娶妻也贤淑温婉，膝下育有一子，虽才六岁，但已是天资过人出类拔萃，世人都道这幼童他日必定会子承父业，赞叹秦家一门得天公庇佑。谁曾想，树大招风，同年，秦家一门遭到小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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