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定格,就似是过了良久、良久。
然而祝淼之和乔灵儿呆愣的缘由,却又是各不相同。乔灵儿的全数视线皆凝聚在祝淼之的脸颊之上,却再也无法从他身上寻到当初那个少年郎的身影。
也对,宫中的下人已经告诉她了。祝淼之所滥用的易容之术,对身体的损耗是极大的。他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是拜这易容之术所赐。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乔灵儿却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的释怀了。她微抿唇角,终是开口道:“许久未见。”
久违的声音,久违的面孔。至此一瞬之间,祝淼之几乎热泪盈眶。他等了许久,终是等到这一日了。
“你来了。”祝淼之想冲着乔灵儿笑笑,可却是已经没有力气勾起唇角。
——“我……”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声音就此重合在了一起。
祝淼之原是不喜抢话,只是有些话,再不诉说出口,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便咬了咬牙,抢先一步道:“对不住,灵儿,我对不住你。”
这是他坚持这么久,放任那些宫中大夫救治自己唯一的夙愿。他已经没有了前路,那唯一的愿望,便是亲自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祝淼之如此直言不讳,倒是乔灵儿不曾想到的。神色微微一顿后,乔灵儿答非所问道:“你变了许多,方才我进来的时候,险些未认出你来。”
“若当真是认不出,也便好了。”祝淼之听闻此话,却是突兀的垂下了头:“你便是可以觉得,当时同你心意相通的祝淼之,如今的罪人,并不是一个人。”
乔灵儿释怀的摇了摇头,反驳道:“不,我已经知晓了一切,不会自己欺骗自己。祝淼之从接近我,便是有目的的。而我,亦是从未和祝淼之心意相通过。”
此番一眼,的确是乔灵儿发自内心之语。从她清醒过来,了然一切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是自己憧憬之人,害了自己和他人,还让白离忧再度的承载了骨肉分离之痛。
即便白离忧既往不咎,可自己亦是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的话语如同刺刀一般扎进了祝淼之的心扉之中,他早该知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用一句对不住来挽回。
然而,比不得到原谅更让祝淼之心碎的是:他的灵儿,曾经那个不论自己说什么都相信的灵儿,也随时时光的一去不返而消散了。
而令她烟消云散的,正是自己。
“那你,为何还要来见我?”祝淼之实在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他缓缓靠在墙壁上,仰起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人。
乔灵儿犹豫了一刻,终启唇而云:“我只是圆自己最后一个愿吧,见到了你,我便真真切切的明白。我回不去了,那个说要娶我的少年也不在了。”
“我这幅模样,还能圆你的愿。”祝淼之扯出了一抹笑意,将苦涩掩下,喃喃道:“真好。”
乔灵儿不愿再多同这人提及感情,便转了话锋,骤然启唇道:“我听离忧姐姐说,你心下也有惦念。此番我来见你,也是希望你知晓,我体内楔芳草之毒已解,一切安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淼之心绪微动,几乎是本能便道:“你定会长命百岁的。”
乔灵儿扯了扯嘴角,似乎也想诉说出口一句祝福的话,可是见他这副模样,又不知他还有何所盼,便讪讪的垂下了脑袋,逃脱似的道:“承你吉言,这见也见了,我便先回去了。”
“灵儿。”祝淼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抓,费劲力气道:“我是罪无可恕的人,靠着天子徒有一命,天子和皇后若是哪一天想起来了,亦随时随地便都能将我的性命取走。”
“你想说什么?”乔灵儿眉心一簇,意由未明的望着他。
“我想,此次大抵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我早便没了盼头,就只想着快些将今生负你的到了来世还你。只是……我圆你一个愿,你能不能也圆我一个愿。”祝淼之喃喃的开口,声音渺茫。
乔灵儿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绪,可是声音还是情不自禁的颤栗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你再唤我声‘淼之哥哥’。”
如若乔灵儿来见他愿是放下过去,那他唯一的愿,便是将这一切记住。他想待他走黄泉之时,还有这一声软声相伴。
他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乔灵儿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就算是心底再怪他怨他恨他,也不会驳了他最后的一个请求。
可是乔灵儿听罢之后,却是突兀的一笑。那笑声似是不属于她的一般,沉吟了半晌,都仿佛要溢出了苦水出来。
“你不是淼之哥哥,甚至连祝淼之都不是。”乔灵儿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几乎字字泣血的嗯喃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祝淼之。”
至此一刻,祝淼之最后的希望也被尽数剥夺。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转头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心肺之间的气息也尽数的散去。她到最后,都不曾原谅他。
他这一生活到最后,仇得报却无亲无故,到最后,又欺了这世间最单纯的人。他终是自己,也未能原谅自己。
乔灵儿沿着原路一路小跑,到了奔走到白离忧身侧的时候,已经几乎要被这压抑的空气所侵蚀的喘不过气来。
白离忧抬手抚了抚乔灵儿的背,帮其顺着气,几分担忧道:“你可有事?”
她将乔灵儿带过来,是为了了却她心里的心结,可不是为了给她找罪受。
不过好在乔灵儿大口的喘息了一阵,便恢复了神色。她抬起眼帘来,冲着白离忧一笑,道:“离忧姐姐,我没事。”
“你可同他说清楚了?”白离忧虽是知晓可能会让乔灵儿更加伤怀,却还是如此询问道。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她明白。今日之后,她绝对不会再在乔灵儿面前提及祝淼之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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