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符落入殷继宗耳中，却显得有些机械化，其中属于张扬自己的东西，浑然与刚才的《野蜂飞舞》无法相比。
不过，随着张扬越来越放松，整个人也渐渐专注到自己的弹奏中，殷继宗皱起的眉头，终于稍稍松了些许。
整个曲调开始显得流畅自然，虽然与专业的钢琴家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也远远超过了业余水平。
而两次模拟后，尤其是刚刚才结束的第二次模拟，那些属于王语佳对钢琴的理解和感悟，还多多少少在影响着他。此刻专注于弹琴的他，正如一块海绵般不断吸收着，消化着，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指尖，落在黑白的琴键上……毫无疑问，这会是属于他自己的，状态最好的一次弹奏。
……
钢琴这件事，99%的汗水与1%的灵感缺一不可，但最终决定你能不能成功的，往往是那1%的灵感。
朗明弹奏的大部分曲目，绝大多数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学生也一样都能弹奏，但为什么朗明是朗明，而学生却只是学生？
因为对音乐的诠释，绝不仅仅是把它弹出来而已。感情表达，才是区分一流演奏家与三流乐手的关键。
乐感这种对普通人来说飘渺的东西，但对一辈子浸淫在钢琴中的殷继宗来说，要分辨出来，就如吃饭喝水那般简单自然。
节奏，强弱，持久度，连贯性，情绪调动，旋律呼应，音色的明暗控制……等等这些无法具体量化的表述，才使得每个人弹出的音乐都是不一样的，这也是所谓地对音乐的诠释。
技巧可以练，但每个人对音乐的感悟，想练都无从练起，而这，才能决定一个钢琴家最终所能达到的高度。
只可惜，这一适用全人类的准则，放在张扬身上，却正好最不是问题……
“感悟”、“情绪”、“乐感”……这种任何一个老师都无法通过言语上完全表述出来的东西，在张扬的模拟中，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体会得淋漓尽致。
对他来说，现在真正需要的反倒是大量的训练，将技巧提上去……不过，在拥有酬勤空间后，这也并不算是大问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眼下刚从王语佳身上体会到的些许乐感，已足够让殷继宗产生“这孩子有点天赋”的想法。
另一边，殷继宗在听的时候，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张扬的弹奏，从呼吸到身体的姿态，再到手型和踏板，连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不放过。
钢琴专业的人都知道一句话：选对老师，和努力一样重要。
这也无怪乎殷继宗仔细，国内由于钢琴并不算普及，钢琴教师可以说是良莠不齐，有的人甚至自己只学了个速成班，都敢出来开班收徒。
而学琴者一旦一开始就走上歪路，往往要用无数的时间才能矫正过来，甚至永远都矫正不了。
殷继宗正是在看他的基础。
但结果却让他微微有些震惊。
张扬在基础方面，几乎找不到任何问题，这对国内的钢琴学生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说来奇怪，但其实却是理所当然。小时候，由顾业德为他们专门请来的钢琴老师，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在教学方面，小助若说是第二，确确实实就没人能称第一了。
大致评估了张扬现在的水平后，殷继宗稍稍有些失望，显然张扬的真正水平比他预估的低了些。
不过他还是下了收徒的决定，一方面，之前已经开了口，现在要是反悔，未免有些失了身分。
另一方面，张扬现在的水平都能将《野蜂飞舞》弹到那种程度，谁敢断言之后的他，不能将其它的曲目一样弹好？
诚然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的潜力，已然通过那首《野蜂飞舞》表现出来了。
不妨一试。
……
近七分钟的第三乐章终于结束。
不知道殷继宗如何评价，但张扬却是自己感觉最好的一次，旁边的苏以晴也有同感。
张扬站起身，等着殷继宗的点评。
殷继宗看着他，眉头先是皱着，却突然笑了起来，竟然还是那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琴？”
两人惊喜地对视一眼，张扬连忙点头：“愿意，愿意！不过……”
张扬突然面有难色。
殷继宗微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可能没有办法出国找您学习，我不想留我爸一个人在国内……”张扬也知道殷继宗一直居住在米国。
殷继宗摆摆手：“不用担心，我会定期给你布置课业，你录下来传给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还怕我教不了你……”
这件事其实正中他下怀，收下张扬，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味道，一方面，张扬表现出来的天赋深深打动了他，但另一方面，张扬却已经错过了学习钢琴的黄金时段。而且张扬本身在江大，各方面都这么突出，要让他专心学琴而放下其它一切，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教导张扬，对他来说，或许更像一次实验，或者一次投资，如果张扬学有所成，大放异彩，他这个老师自然面目有光。如果张扬最终泯然众人，那也不过是多收个学生罢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与他同样来自鹭岛的少年，会带给他很大的惊喜。
——一如他已经带给世界的，那么多惊喜。
“那……”张扬有些讪讪地挠挠头，“老师还能不能再帮我两个忙？”
听他一声“老师”叫得熟稔无比，还涎着脸得寸进尺提要求的样子，连一旁的苏以晴都羞得低下了头，强忍住当场就想修理他的冲动。
殷继宗也是被他气得一笑：“说来听听。”
“第一，能不能请老师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昨晚的演奏者是我……”
“哦？”殷继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二，”张扬有些尴尬地一笑，“能不能请老师帮忙，让我有个机会，向吴晖先生道个歉，我昨晚真不是故意的……”
……
看着张扬没有半点做作的样子，殷继宗终于确定。
——这个学生没有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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