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狠命一挣，“二叔，你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想法！”
文璧大步走过来，狠狠盯着她，袖子抖动，克制着没扇她巴掌。
半晌，他才嘴角微微颤，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考虑你怎么想！你是我文家小姐，是你父亲唯一活着的亲生骨肉，你得给我继续好好活着！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在我文璧眼里，你这个丫头比那个姓杜的要紧得多！”
奉书跪在冰凉的泥地上，卑微的姿势，倔强的眼神，嘴角抿起来，针锋相对，“姓杜的几次三番营救我爹爹，姓杜的在崖山血战到底！”
你，有吗？
知道这两句问话有多伤人，话音未落，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深深朝他拜下去，一下下的磕头，什么都不再说。
文璧大叫一声，身子晃了晃，身边的小厮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叫道：“文大人！”
奉书俯伏在地，泪水一滴滴渗进泥土里，头脑嗡嗡的，已经数不清磕了多少头。额角青肿，然后便渗出血来，湿润的地上染着暗红色。
几个丫环哭起来：“小姐别磕了！注意身子！老爷，老爷……”
文璧狠心别过头去，不看她，任凭青石地板咚咚响。衣袖一拂，想要转身走，却最终没迈出那一步。
岁儿哭哭啼啼的用帕子给她包头。奉书捂住帕子，继续深深拜。无声的道歉，无声的乞求，无声的抗议。
终于，眼前一黑，身子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几个人合力把她扶起来，扶到一个垫子上。
文璧也平静下来，神色复杂，看她的眼神有怜，有憾，有恨。
最后他说：“李世安非我下属，我无权过问他手下的战犯。这个忙，不能帮你。”
奉书含着眼泪，膝行过去，抓他长袍一角，小声说：“我知道，二叔……我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你说我不孝不悌也好，女生外向也好，我……都认……可是我实在没法子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当大家闺秀……你硬要把我关在这院子里，我会伤心一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因此我是不敢恨你的，但你若是成全我，我……我感激你一辈子。以后我，我会日日念着你，给你和婶母烧香祈福，只要我活着一天，我、我……”
文璧没有女儿，也从没被女孩子这样温言软语的求过。心肠再铁，也对她凶不起来了。况且，有过前车之鉴，知道这丫头狠起心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小时候就是这性格，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只会变本加厉。
但他还是耐心地告诫她，教她大人的道理。
“你们女孩子家，一时糊涂的还少吗？你见得也许不多，但你看看戏文话本里，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鸳鸯，冲动之下做出的事，哪一个今后不悔？你是名门出身的相府小姐，二叔知道该给你配什么样的夫婿。杜浒是个好汉子，但在江湖上粗野惯了，年纪又大你太多，又做过那么多犯上谋逆的事，委实非你良配。还好你们尚未铸成大错，你也还有回转的余地。以后二叔给你找个比他好上十倍、百倍的夫君，你慢慢的就把他忘了，知道吗？二叔是过来人，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嗯？”
奉书漠然听着，脸上的泪慢慢干了，忽然心里有些好笑。二叔数落了这么多杜浒的不是，要是他知道他俩还有师徒的名分，恐怕早就气得把她关起来抽板子了。
既然他搬出名分和礼教，那么便顺着他的话说：“二叔，我俩已经三媒六聘，堂堂正正的拜过天地，你又要我忘了他，嫁别人，那岂不是一女嫁了二夫？哪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会要我这样的媳妇？再说……”
“胡闹！那是他哄骗你，私定终身！什么三媒六聘，我、我同意了吗？你…”
奉书头更低，坚持着，“再说，他这次舍命救我，我若是置若罔闻，翻脸不认，岂非成了无情无义、蛇蝎心肠的毒妇？于情于理，我都该以身相许才是啊。”
文璧怒道：“胡扯！强词夺理！他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你许什么许！”
奉书从容接话：“那么要是他死了，我一个寡妇殉夫，你会不会给我竖个节烈的牌坊？”说毕，身子一冲，直接冲着青砖台阶撞过去。
咚的一声，头痛欲裂，眼泪哗哗的下来。不出意料的被人在最后关头拉住了。莫说自己这条命是杜浒用他的命换回来的，她自然会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就算自己真有死志，大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解决，犯不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傻事。
但必须让二叔看到自己的决心。这一次能拉住，难保下一次。
文璧显然被吓住了，情不自禁地叫：“奉丫头！”
奉书让人七手八脚的拉着，再也磕不下去头，只得深深伏下身子，轻声道：“二叔，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值得你用命来换……他对我如此，我对他，也是如此……你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没了他，我是活不下去的……甚至，甚至……比死了还难受……”
文璧半晌无言，最后咬了咬牙，干涩着声音，问：“那你要怎样？”
奉书扶着岁儿的手，慢慢站起来，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告诉李世安，我死了。”
当年，十一岁的奉书，便是以一场拙劣的假死离开了惠州文府。而现在，文璧却要配合她，再做一次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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