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雾障弥漫的林海，云藤将君陌邪送到顶层。
今日烟雨蒙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番云海翻腾的景象，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踏入云梦泽。
云梦泽虽是隐仙之地，但荀墨离这人孤僻的很，身边除了一个烎莲，再无旁人，也不与旁人走动，终日隐在这云梦泽。
以前，他不能理解，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璇玑宫为何不待，偏偏要跑到南辕北辙的云梦泽。
现在，他似乎懂了不少。
可是……
当他如月桂神祗一般突然出现在烎莲面前时，不由惊了他一跳。
不过分别一年多未见，烎莲却消瘦了许多，眼底尽是青黑色的疲惫。
彼时，他正在煎药，自从荀墨璃病越发重后，他就再没笑过，之前那老头留下的药似有用处，却早已用完。
万般绝望下，他开始后悔自己对那些人态度太过恶劣。
甚至痛恨自己为何将人赶走，若是自己肯舍下脸面，也许还能为主子争取一线生机。
他明明就是那样好的人，为何要遭遇这样的不公。
再见到君陌邪时，有一瞬间，他心底腾起的是无边的恨意，甚至有动手杀人的念头。
瞧着他星眸俊眉，神采奕奕仿若新生的模样，再想到正是为了救他而奄奄一息的主子，他恨意滔天。
可他又生生遏制住了，甚至疯狂地生出一丝贪念，也许，他们有办法呢。
他还记得那个老头临走前留下的话，若是再出现，必然会有消息。
“你来这里，可是有法子救我家主人了？”
他本是蹲在地上，一见到君陌邪，心底快速权衡了一下，隐下恨意，目露希冀。
君陌邪见他不复往日的光鲜靓丽，精神颓然，又憔悴不堪，目光微动，随即转眸看向他身后的房门。
“他人可是在里面？”
话虽询问，脚下步伐却未停，径直忽略掉烎莲殷切的目光，进了房门。
烎莲见他面色不善，不由大惊，“主子在休息。”
荀墨璃自从半年前，基本上就一直在昏睡。
前两日，神情刚好些，偶尔还能下床，此刻他正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风景。
君陌邪硬闯，烎莲立时要阻拦，生怕他惊扰了主子。
君陌邪见他跟了进来，随即止步，一双深邃的眼眸就这样睨向他，“你出去！”
出去？放他留在主子房中？
烎莲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人与主子不和，且有严重的暴戾倾向，他如何放心。
“烎莲，你先出去候着吧。”
荀墨璃已经听见外间的动静。
烎莲颦眉，眼带戾气地看着君陌邪的背影，无奈退了出去，却不敢走远。
君陌邪缓步拐过屏风，便看见清瘦的男人坐在轮椅里。
旁边的香案着正燃着一炉香，还有一本书册静静摆放在那里。
此刻他墨发随意披散着，依旧白衣胜雪的模样，精致的眉眼间透着几丝病气，眼眸却温润依旧。
听见动静，他没有回眸，眼神悠悠地望着窗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安静而祥和的气息。
“濒死之人，还有心情看书？”
嗓音寡淡，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荀墨璃闻言，神色未变，似乎一点也不计较，惨白无血色的薄唇缓缓勾起一丝浅笑。
“临死之前，还能再见到你，倒是某的机缘。”
“嘁~”
君陌邪冷冷一晒，暗沉的眼眸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无边的风暴。
可是这场风暴终究没有爆发，晦暗不明的光亮在他眼底盘桓，最终化为幽深的黑。
“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如此我们便算两清了。”
他将叶卿交给他的那只玻璃瓶放在香案上，修长的指尖在桌边停留了片刻，随即收回，转身便要离开。
一直未曾回头的荀墨璃脸色终于染上了一丝明艳。
他先是看了一眼君陌邪的背影，随即，目光停留在了那只药瓶上，眼中带着一丝怅然，语气幽幽。
“两清了……”
这声音很轻，带着捉摸不透的复杂，似有若无的夹着一分愧意。
君陌邪一直僵直的背影却停住了，他背对着他立在原地，一身玄衣包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垂在两侧的指尖却一直紧紧攥在一起，不断收紧。
此刻他的面容盛满了怒气，似是一直隐忍着。
本想安静离开，却终究不甘心就这样两清。
倏地转身，那双如墨一般的眼眸，浸染着无边的怒火，他沉声喝道，“从小到大，你惯会玩弄人心，好似谁都摆脱不了你的控制。”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禁令荀墨璃为之侧目，他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与我父虽亏欠你，却也因你，骨肉相离，生死不得见。”
谈及君梧，君陌邪心底满满的都是愧疚。
自己怎会这样愚笨，为了别人而离开自己的生父，为了所谓的面子，而连生父临终都没来得及见一面。
他有时也会恨，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摆布，他们什么都知道，却将自己蒙在鼓里。
自以为是，痛恨着全世界，原来却是个笑话。
他是如此窝囊，即使知晓是个圈套，他还是一步步往里跳。
“我父是为了我，伤害了你，如今我将这一切都还给你。”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而慢，“以后，希望你远离我们，不要再靠近我们。”
终究是没能做出自己想要暴揍他一顿的举动，他惨然一笑。
荀墨璃是何等人，怎么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而好心救别人？
在叶卿告诉自己所有真相后，他反反复复想了许久。
他自幼与荀墨璃相识，他是怎样的人，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人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最是冷血无情。
他不惜以命相搏，步步为营，利用自己，接近叶卿。
呵呵，神算子，果然名不虚传。
该偿还他的，他君陌邪可以以命偿还，可他不该利用他身边的人，尤其是叶卿。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一直就是那个受他愚弄而不自知，永远不如他的傻子。
亏自己还曾……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盖着眼底隐隐闪烁的水光，背在身后的手，也在不断收紧，薄唇微抿，似在极力克制。
“呵，”所有话语都集中在最后这自我嘲弄的笑声中，再不想多说，决绝转身。
“……”
荀墨璃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他话中留着七分深意，眼中却已表明，原来他都已经知晓了。
不知为何，明明早已预料的局面，却没有运筹帷幄后的喜悦。
房中已空无一人，他静默许久，随即释然一笑，只是这笑意却带着几丝苦涩。
此刻的他，无言望着君陌邪离去时的方向，温润的眼眸中却隐隐带着一丝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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