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不是个忸怩的人，像这般不爽快倒是少见，沈沐清略一琢磨，便有预感她要说的话肯定不甚好开口。
沈沐清心中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吞吞吐吐？便笑着说，“华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姐妹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清澈如春江水流的眼眸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笑意。
莲华刚还有些拘谨，这会儿略松下口气，堆起笑道，“那我可就说了。”贴在她身前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道，“刚刚良允他……得了一条从牢城营那边传来的口信。”
“牢城营？”沈沐清面露错愕。
牢城营是京里面暂时收管徙流罪犯并军妓的场所，是城中百姓人人厌恶且避之不及的苦役之地。
那里会有什么人传消息出来，还传到了卫良允的耳中。且见莲华的样子，好像这口信还是专为带给自己的。
她目光闪闪烁烁有些犹疑，莲华按了按她的手，接着道，“那人说，他是代营中一个叫萧婉莹的军妓来送口信的。萧氏病了，眼见身子已经大不好，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却苦撑着想在闭眼前见上你一面。”
萧婉莹想见自己？沈沐清一个晃神，嘴角不由自主的牵动着，露出稍纵即逝的苦笑。
“怎么会，我和她……”
“我知道。她害过你，如今也算遭了报应。但人死万事休。清儿，倒底见不见她，都是你自己拿主意。”莲华又按了按她手背。
沈沐清心头有些不稳，像被突起的乱风吹过渡口，一时云昏水暗，五味杂陈。
萧婉莹落得如此下场，是她自己自作自受，而如今她就要死了，沈沐清明明该拍掌高兴才是，可她却一点也痛快不起来。
并非是她突然就心软了，而是在那一刹那，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遭遇，不免生出物伤其类之感。
她和萧婉莹同样都是为李云轩所惑，所害。唯一的不同仅在于，前世是她遭横劫，今生换做萧婉莹堕地狱罢了。
她们两个，没有输赢，都是被人利用过，便遭弃用的棋子罢了。
见她半晌无语，莲华刚要张口，却听她斩钉截铁道，“好，我去见她。”到底也要弄清楚，萧婉莹在弥留时，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手里提着衣服的箬儿，立刻瞪圆了眼睛提醒道，“姑娘，您不是还要去拜会顾太君吗。”
“不急这一会儿。”沈沐清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衣服，“先把衣服收起来吧，去牢城营用不上。”
胡乱穿上了平日里常穿的那件象牙白，豆绿掐丝织锦小袄，配上一条淡淡苔色绫裙，她便打算出门了。还好箬儿及时反映过来，在她外面又披了条鹅黄羽缎的披风。
倚在门廊下，目送着沈沐清和莲华手搭着手匆匆离去，箬儿不免歪头嘀咕，“萧婉莹又是哪个？为了见她，连亲家长辈都撇下了吗？”又想到她们要去的是牢城营，不觉又心悸的吐吐舌头。
沈沐清与莲华前后脚坐上了由四匹黄骠健马拉的宽檐乌木大车。帘子放下，将蓬蓬细雪格挡在车外，马蹄声便嘚嘚响起，一路轻快的奔西郊牢城营方向而去。
车厢内拢着炭火盆，新添的银炭烧的红旺无声。
沈沐清心不在焉的盯了那炭火一阵，方抬头开腔，“华姐姐，烦您如实相告，牢城营的人怎么会找上卫大哥？”
从没听说过卫良允与牢城营有瓜葛，且就算是萧婉莹有口信要传递给她，也没必要通过素不相识的卫良允啊。
这里面总有些梳理不清的东西硌着她的心，让她放心不下。
莲华懂得她这是谨慎，不觉欣慰一笑，道，“是赶巧了。听说最近牢城营那边突然鼠患成灾，管营要大量征订捕鼠的夹子。你也知道，信王之乱后，京里面许多商户都关了门，能铸铁的铺子更是所剩无多。只有卫家旗下的产业，勉强能应付这么大单的生意。”
“那管营找到良允商议这桩事时，获悉良允能自由出入沈府，便就和着提了一嘴。”
说着，莲华又拉起沈沐清的手，“清儿，我知道你有多恨萧氏。但她既然都快死了，我想你去见上一面，也好把旧事做了了解，从此也不必压抑心中做苦……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希望你不要怪我多事。”
沈沐清哪里不懂莲华好意，她是真把自己当成妹妹来看了，是希望自己能借着这个机会，吐一吐怨气，于是反拍了拍她的手道，“华姐姐的心意我懂，姐姐放心，该放下的，我自会放下。”
“如此就好。”莲华露出宽慰笑容。又想起刚刚箬儿提了一嘴的话，问道，“对了，你今儿原本打算去拜见顾太君？”
沈沐清僵了一下，点点头。
“那我就这么把你带走，会不会耽搁你正事？”
沈沐清涩涩的笑了，垂眼道，“姐姐，其实我……有些害怕去见顾太君。”
“怎么回事？”莲华紧张起来。
“她也许不会喜欢我。”沈沐清幽幽说着，面上重新笼起愁淡颜色。惹得莲华又在意，又心疼，道，“怎么会呢？是不是你多心了。再说有侯……王爷从中斡旋，顾太君又怎么能无视她外孙的心意呢？”
“我就是怕承煜夹在中间，有苦不能言……”
说话间，马车已经穿过了城西的长隆坊。此处路面人流稀少，因沿途皆是京城高宦府邸。深宅大院，一座比一座看起来高大华丽，其中尤以右相府的最为傲人醒目。
马车刚刚驶过右相府门前，那轩峨威仪的红漆大门旁的一个小角门被拉开。一个梳着元宝双髻，容长脸面的女子探出了头，鬼鬼祟祟的四下环顾一匝，又把头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角门再度被打开，穿戴周正的叶氏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身后除了那个容长脸的丫头，又跟了两个。
叶氏站到门外，虚拢了拢盘发，回头对容长脸道，“你不必跟去了，一会儿老爷若是问起，就说我去庙里上香了。记得千万不可把我去卫园的事，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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