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不乏皇权与相权的争斗，英明如汉武帝在位期间十几位宰相，半数被杀；昏庸如刘昱，为宰相萧道成所杀；......等等，皇权与相权一直都在捉对厮杀中。
高宗驾崩时，给李守义留下了四位辅相，刘仁轨、薛元超、裴炎、刘景先。先帝的想法挺好的，刘仁轨年岁以高，等他不行了，李守义可以顺利接管兵权。
薛元超元老之臣，忠贞不二；刘齐贤受李贤信赖，托孤之重；裴炎老成持重，机敏练达；手握军权的李守义，在他们的辅政之下，必不会带领国家走上歧路。
可先帝漏算了两样，其一，李守义太有主见了，他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掣肘；其二，裴炎，不止要当长孙无忌，他更希望成为本朝的霍光。
同样强势的君主、宰相碰在一起，必然是要血溅五步，倒下一个为止。幸运的是，天佑李氏，倒下的是裴炎，龙椅上坐的依然是李守义。
是，在一般臣工眼中，李守义之所以能胜利，是因为其他三位辅相的鼎力相助。可裴炎清楚，那三位同样做不了李守义主，皇帝的城府比先帝少年时一点不差。
裴炎毫不意外，他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寻自己复盘。但意外的是，随行的不是薛元超、刘景先，却是他的堂弟-裴谈。
“罪臣裴炎，恭请吾皇圣躬金安。”
“你裴子隆哪有罪，你心里是不是正在哀叹生不逢时，瑜亮相对。”
裴炎是那种对权力有着较大执念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李守义，他就是霍光，讨伐李守义这般，破坏祖宗成法，荒唐又不可教的少君。
若是站在武后对面，他就会以忠臣的姿态，与之对擂，美其名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李氏臣子，自当为君主劳心。
其实不管那种态度，在他这种人眼里，一切都是为权力。皇帝在他眼中，只不过就是玩弄政治的一种工具。这天底下，就是有那么一种读书人，觉得臣治比君治更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他不惧千夫所指，亦不怕遗臭万年。即便是罪孽罄竹难书，也会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态度视之。
李守义与裴炎虽然相识只有区区七八年，但他要比与之一同长大的裴谈更了解他。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相处的时间短却能懂你，而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是相见不识。
呵呵，对皇帝的点评，裴炎是全盘接受，笑道：“天下事，无非是戏，世上人，何必认真。陛下，你活的太清醒了。”
而李守义却抱着膀子回道：“汉废帝刘贺，二十七天干一千一百二十七荒唐，平均每天干四十一件。是真敢黑啊，裴公，若是你赢了，会怎么说朕？”
接过裴谈递来的酒壶，美美地喝了一口，裴炎摇了摇头：“杀人不过头点地，臣比霍光要脸。废立的借口不过是糊弄世人的，一条就够了。”
听到裴炎这个回答，李守义很是满意，微微一笑，随即拂袖而去。
裴谈则叹了口气，叹息道:“天子有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更何况天子无错，你何必如此，连累阖府家小！”
大唐以仁孝治天下，即便李守义治国不是尽善尽美，但完全可以通过上书解决。裴炎为什么不谏，那是因为他想看着少君犯错，好给主上安排罪名。
裴炎的坏心思，都被他的堂弟看透了。即便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就算君主不听劝，也该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难道圣贤之学，教他的就是造反吗？
指了指裴谈，裴炎笑着说：“你这老师当得，太迂腐！这辈子也成不了叱咤一个时代的枭雄。”
是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角，河东裴氏显然不可能再出现裴行俭那种惊艳才绝的人物，反而是日渐被富贵眯眼的陇西李氏，倒是出了个妖孽。
在裴炎眼中，孝仁皇帝与裴谈一样，都是那种读书读到迂腐的人，始终摒弃各种诱惑，保持心底一丝光明。这样的人，即可笑，也可敬。
但李守义不一样，他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的枭雄。别看他对处处显示自己的仁孝，处处效仿其父，但又处处学的不像。
只要有他不如意的地方，他就会动杀机，而且是那种动辄诛灭九族，血流成河的杀机。比先帝杀心更重，如果非要找一个人相比，倒是让他想起太宗皇帝。
裴炎敢确定，如果先帝传位于子，那他的选择就会如太宗一样，发动政变，会用比其更凶残的方式获取最高权力。不论李显、李旦与他关系如何，都活不了命。
因为在李守义的心里，只有孝仁皇帝一个亲人，为了他爹的愿望，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胡扯！陛下是我教的，他是仁君，我清楚，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裴炎噗嗤一乐，摇头道：“说你迂腐，你还不承认，老夫告诉你，我就不政变，陛下早晚也会杀了我。”
“论起虚伪残忍，他不输太宗，论起狡诈伪善，他超过高宗。”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重的心机，这么大的杀气，运气又这么好，处处夺得天机，他不会长寿。”
裴炎如今已经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什么可再乎的，他把刀递了过去，正好让满朝文武看清楚，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让生性阴毒的吉顼放在他这个案子中，就足以说明他的杀心已起。河东裴氏洗马定然被大清洗，即便他嘴里说的不搞牵连，不在三族之内，亦会被株连。
裴谈可以拭目以待，看他如何决断，心口不一，从来都是帝王的专属。
唉，叹了口气，裴炎望着屋顶，怔怔道：“宰相入狱，再无生理。先帝啊，您留下老臣，莫不是让臣给他当一块磨刀石？”
当然，磨刀石不止他一块，还会有很多，凡是挡在他掌握皇权都会成为他的磨刀石。杀伐血腥，冤魂厉鬼，将伴随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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