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说！”听到有大鱼的消息，嬴稷的心渐渐下沉，他隐约的感觉到朝堂之上恐怕要刮起一阵风暴。
“谏议大夫嬴岱、给事中盛食其、还有……治粟内史程午。今天只是初步的查了一下，证据确凿的就有这三个人，他们收了赵国的贿赂，不知道有没有将朝议内容的军情泄露给赵国。”
嬴稷听罢一拍桌子：“治粟内史？朕的九卿，紫带青绶，两千石的高官！”想到这一阵发冷，他强压下怒意问楼缓：“楼卿，程午向你泄露了什么？”
楼缓不疾不徐的拱手说道：“臣曾经负责过多次秦国内部粮食调动的情报，包括最近调配粮食入河东郡的消息。”
嬴稷彻底爆发了，他将手中的毛笔朝着地上一扔，口中说道：“寡人要夷灭他三族！”接着他长身而起，背着手走了两圈然后说道：“这次如果不是赵国出事，恐怕司马错还没到河东，赵国就知道我们即将发河东之兵的消息！好好好，全秦国的粮不够他管，还把手伸到赵国，那这治粟内史他也不用当了，车裂，必须车裂！”
嬴稷又想了想说道：“嬴启，你马上去带上今晚当值咸阳宫的中尉，你们两个带上五百精兵将治粟内史的宅子围了，所有人一律不许出来！寡人要明天看他全家的首级挂上咸阳城头！”
嬴启不敢违逆了秦王嬴稷的意，刚要称是离开，却被楼缓拦住。楼缓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向仍然怒不可遏的嬴稷说道：“陛下，此举不妥。”
嬴稷眼中的杀意几乎迸发，他语气森然的问道：“怎么？你觉得出卖了自己的同道，后悔了？”
楼缓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时唇枪舌剑、纵横捭阖的气场，语气十分冷静地说道：“陛下，如今治粟内史尚未治罪，即便定下罪责，也不过是泄露军情之罪，罪不至自己车裂、三族枭首。”
“你们老师慎到不是讲‘势’，权威必须握于人主之手么？怎么你忽然讲起法来了？”嬴稷的气息却是越发的危险了。
楼缓仿佛没感到这压力，而是思路清晰地说到：“法、术、势既然同属于法家，就有其连同的内核于此，并非割裂独立。商君也是我仰慕的偶像，商君书我也是爱不释手。商君有言：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这便是我今日为何坚持依照法律判处程午的原因。”
“那你的罪责是否也应该‘法必明，令必行’？”
“臣所以留者，无非是戴罪立功四个字，如果陛下认为臣的功劳不足以抵死罪，臣请立刻陪治粟内史一起车裂。”楼缓说完这句话又补充道：“当然，要依照法律。”
嬴稷此时却是没了怒意。秦国虽然凭借秦孝公的法家改革而崛起，全国习法家的小吏到高官不计其数，可偏偏自己这个秦王身边最信赖的是两个纵横家和一个兵家之人，所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辉煌之下，名士们的强悍之处。
想到这他才又一次仔细地对着楼缓打量了起来，不到四十的年纪，一副精明强干不知疲倦的样子，虽然如今与阶下囚无二，可依旧一丝不苟的将身上的配饰挂了个齐齐整整，倒向个富庶守礼的儒生。
“那我请问楼卿，为何我不能以车裂、夷三族之罪杀了治粟内史，你便用你法家的道理给我明明白白的讲清楚。如果能说服我，寡人许你进内阁！”
楼缓这才不漏痕迹的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步赌对了，这个始终以扫灭六国为己任的秦王嬴稷对人才的渴求程度几乎是其他六国国君无法想象的，他便要趁这件事搏一个机会，一个能和秦王进行一次类似奏对的机会，自己的才华只有被秦王发现，才能让自己的生命威胁降到几乎为零。
想到这他一拱手说到：“臣的恩师曾经和臣讲过一个故事。”
借用故事来讲道理是春秋战国时期谏臣的基本操作，所以嬴稷也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听楼缓讲道：“三代之时，南方一个小国之中，匪患猖獗，百姓不堪其扰，所以他们的王就下令，所有偷窃、抢劫之人一律处斩。”
法家笔下的三代自然与儒生口中尧舜禹汤垂拱而治的大同盛世不同，而是有了几分烟火气。
嬴稷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就说到：“那想必偷窃抢劫之人肯定骤减，夜不闭户了吧？”
楼缓则是说到：“非也！过了不久这个小国就亡了。”
“是这个国家周边外敌环伺吗？”
“非也。”
嬴稷眯着眼睛问道：“是这个君王不够贤能吗？”
“只是这个君王不懂法，不懂人心。”
“何解？”
楼缓直起腰侃侃而谈：“若偷窃与抢劫同罪，则偷窃者就会因为二者同罪而选择抢劫，若偷窃、抢劫与杀人同罪，则受害者往往难以保全性命。”
说到这楼缓语气更加严肃的说道：“如此，不管是偷窃还是抢劫都要背负巨大的代价。”
嬴稷疑惑地说到：“如此不就达到目的了吗？因为严刑，偷窃与抢劫之人便不敢再动手。”
“可陛下想过没有，多少平民因为这个条令死于非命，整个整个社会将会如何人人自危，这其中的损失和偷窃造成的损失比起来，孰重孰轻？”
嬴稷却陷入了混乱的思考之中，他有些搞不清为什么如此面对恶徒的严刑，为何反倒成了受害者的丧钟。他苦思冥想半天之后悚然清醒然后问道：“我秦国如今可有此等危机？”
楼缓嘴角牵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这亲王果然上钩了，他于是开口说道：“臣这两年来也收集到不少巴蜀之地的情报，如此严刑峻法，横征暴敛，恐有一日巴蜀民心不附。”楼缓并没有说整个秦国在商鞅的改革之后变得如何，只是随口的提起了秦国一隅，地处偏远的巴蜀。
嬴稷又长考了一阵，抬头说到：“治粟内史一事交由内阁按照秦律给出意见，寡人明日会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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