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一愣，看看邓芝的眼神，又看看孟达的表情，轻轻叹口气。
“当年我们一干人等都是仲颍的部将，在凉州地面上到处征战，可以说哪里有反叛我们就被派到哪里，凉州就没有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那时候的仲颍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徐荣顿了一下，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索性跳过去，“那时候朝廷上次他一千匹布，他一点都不剩地全都分给我们。”
“他还曾经杀掉家里的最后一头耕牛，只是为了款待来投奔他的人。”
“我跟李傕郭汜他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大概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李傕是个什么样的人？”邓芝忽然插话。
徐荣想了想：“李傕啊，他……非常冷静，也非常果断，果断到完全不像一个年轻人，不过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将来当上大官之后，衣锦还乡……后来他实现了，但是老家的人却不怎么待见他……”
是啊，跟着国贼董卓为非作歹，自然谁也不愿意待见他。
“他从家回到洛阳之后，找我们几个哭了一场，边喝酒边哭，哭完之后睡觉，睡醒了接着喝酒……”
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邓芝沉默一下，又问道：“那郭汜呢？”
“郭汜，阿多啊，他脾气最火爆，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不过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打猎，就他一个猎物都打不着，气得他撅折了弓，说自己不吃了。结果没过一刻钟，他就腆着脸过来让我们分给他一点……”
徐荣回忆过去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让别人沉浸进去的魔力，能够让邓芝和孟达两个人身临其境，好像真的能看到他们几个人一起打猎烤火的场景。
“张济呢？他怎么样？”但是邓芝依然没有忘记他们这次来找徐荣的目的。
“他啊，他是我们这最年轻，也是最没出息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天天陪着自己的老婆，也是，我要是有一个那么好看的老婆，我也天天围着她转……他还是挺幸运的，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拿下邹氏，明确邹氏心意的那天晚上，他请我们几个一起喝酒吃饭，那时候我才知道他酒量原来这么大……”
“还有樊稠，这小子天天板着脸，好像跟谁闹别扭一样，一直想着什么战死沙场啦，马革裹尸啦，武人荣耀什么的，净想这些不吉利的，最后实现了吧……不过他也是最讲义气的，兄弟几个不论谁有事儿，他绝对冲在第一个，要钱出钱要力出力，没有半点废话……”
上了岁数的人就喜欢回忆过去，而且一回忆就不容易醒过来，没办法，谁让人家有那么多可以回忆的东西。
要是一个十几岁二十岁的小伙子，就算想回忆，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回忆一遍，到时候自然就醒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徐荣年纪大了喜欢唠叨回忆，邓芝孟达才得以顺利完成自己的目标。
李傕果断，但是已经死了，没什么用，樊稠也是，再讲义气再怎么着，也都已经死了。
现在唯一有用的就是郭汜脾气火爆一点就着，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至于那个喜欢陪自己老婆的张济……
暂时先忽略不计吧，这种人根本不知道其行事逻辑是什么，没办法进行预先的评估。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孟达便在桌子下轻轻碰邓芝的胳膊，暗示可以离开。
但是邓芝完全不为所动，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接着询问。
“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徐将军为什么还要投降丞相？”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邓芝此刻手心里全都是汗，如果稍有变数，他们两个加上一起来的三十人都有可能再也离不开武关。
孟达也一脸惊惧地看着邓芝，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问得这么直白，这里可都是他的兵，要是惹怒了徐荣，后果……
听到这个问题的徐荣没有像刚才一样健谈，反而是沉默下来，房间里只能听到三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徐荣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眼睛对上邓芝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清澈的眼神，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董卓的眼神就是这样。
只是后来……
“唉，我也活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了，”良久，徐荣缓缓叹了口气，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年轻时候的他们都是好样的，不管是打仗还是为人，都是好样的。”
“他们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相应的地位，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们的官儿越做越大，做到了都尉，校尉，甚至将军，他们的钱越来越多，部队也越来越多，但是我越来越看不见他们的眼睛，”徐荣指向邓芝，“看不见像你一样的眼睛。”
“后来进了洛阳，我还以为可以匡扶汉室，拯救万民，没想到自己却成了杀害万民的帮凶，他们到处劫掠，到处杀人，甚至连坟墓都不放过。”
“我完全不抢，就在旁边看着，我没做坏事，却也没做什么好事，我没有劝阻他们，没有阻拦他们，手下的将士也想跟他们一样自由，被我直接斩首。”
“再后来就是关东联军，李傕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战无不胜的西凉军，结果稍微一接触就溃败下来，他们已经完了，一切都得靠我。我带着为数不多能打的部队，打败曹操，打败孙坚，甚至我还……打败过丞相。”
说道打败丞相的时候，徐荣犹豫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不变的事实，他确实痛击了刘焉的部队，还险些指挥吕布杀掉刘焉。
现在徐荣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刘焉真的被吕布杀死，这个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李傕郭汜他们会在长安城里尽情吃喝玩乐，天子成天担心生命安全，诸侯还在各地征战，争取扩大自己的地盘。
没有一个人有让百姓过上安定生活的能力，整个国家已经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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